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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为什么还要坚持绘画?|AI时代,相信绘画的可能和能量

2023-09-20 09:24栏目:艺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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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高世名

  近些年美院毕业生的很多创作,创新设计、开放媒体,直面数字科技前沿,以多种AI工具进行了一系列别开生面的AIGC实验,充分展开对于未来生活场景的激进想象。

  然而,我们需要思考的是,在今天,艺术媒介、观念与手段丰富多样,AIGC图像无限生成,数字技术无比便捷,我们为什么还要坚持绘画?绘画不可替代的东西是什么?AI时代,绘画何为?

  近日,中国美术学院邀请了一批已经毕业的艺术家们聚焦“绘画问题”。这些艺术家来自各个艺术领域,如今仍然坚持以绘画作为各种媒介的基本方法和底层逻辑进行创作,他们以自我丰富的创作和研究为案例,讲述开始绘画、坚持绘画的理由。

 

 

  “开始绘画的理由”其实不必说,绘画的冲动早于语言和文字,每个人的幼年时代都有涂涂画画的本能。我们要注意的是,小朋友们画画和所谓艺术家的绘画不同,小朋友们是在画出一个自己的世界,里面的动物、人物、怪物都是他/她的朋友。小朋友们画画很当真,他们相信绘画。人和画的这种“神笔马良”式的关系,随着长大成人逐渐退化、消失了。绘画成为挂在墙上的审美和恋物的对象,成为艺术市场上的商品。

  “坚持绘画的理由”要复杂得多。今天的艺术媒介太丰富了,艺术手段五花八门,无限生成的AIGC似乎无所不能。那么,绘画中究竟有什么不可替代的东西?我以前策划展览,总要提醒自己别忘记绘画,要关注绘画。这本身就很成问题,似乎画家在当代艺术大展中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群体,明明画家依然在当前艺术家群落中占据最大比例,明明绘画占据着艺术市场的绝对主体。

  这些年,我反复强调——艺术的使命就是“世界的发现与人的发现”,具体就是“创造新感性,发明新日常”。绘画能否发明出新的感性?绘画能否触达人类的悲欢?绘画是否还可以寄托心灵的探寻?绘画是否可以安身立命?这里的安身立命不只是靠作品养活自己。

  黄永砯、耿建翌、张培力、汪建伟、杨福东、刘韡……这些油画系出身的艺术家,有人做装置,有人做影像,有人什么都做。他们做的装置、影像都有一种视觉的品质。比如杨福东的影像,无论是构图还是影调、时间叙事、镜头语法,甚至是镜头意志,都有一种非常高的品质,我觉得这品质是来自绘画的锻炼。

  今天的大多数艺术家开始他们的艺术生涯都是从绘画开始的。艺术家跟世界打交道的时候,绘画是第一个也是最简单、最自然的媒介。可以说,绘画是艺术发生的第一媒介。从这个角度来讲,绘画在当代艺术中有其强大的存在方式,虽然未必以画布和颜料的形式存在。绘画作为一种视觉性、作为一种感官知觉而存在,它供给了各类媒介以视觉的修养和品质,一种感受力,一种制作的技艺,一种美学。在这个意义上,绘画“杀身成仁”,供养着所有的当代艺术媒介。

  其实,在中国美术学院的历史上,曾经有一段激进的绘画探险。那是一个“反绘画”的思潮,或者说,那是一个追求“绘画零度”的过程。去表现性、去风格化,从根本上说是“去绘画性”,但这个过程却创造出了一种非常独特的绘画状态,一种新的视觉。在今天,在与当代所有艺术媒介的互动之中,绘画本身也已经发展成为一个相当开放的领域。绘画是一个自由、开放的界面,通向任何一个时空。这就不再是“杀身成仁”,而是渗透到一切艺术形态里,“化身千万”“万取一收”。绘画可以反过来吸纳一切艺术媒介、一切视觉发明,可以容纳我们所有的经验和实践、猜想和梦想。所以我们要相信绘画,相信它的可能和能量。绘画是开放的,因而是无限可能的,是生动的,真实的。

  我想给青年艺术家今后的创作提一些建议。

  首先,吴山专曾经郑重其事地说——“艺术不是我不做别的事情的理由”。这句正确的“废话”值得我们琢磨一下。除了绘画,生命中还有许许多多别的东西,那么艺术家的艺术生活是不是要划分为艺术和艺术之外的生活。然而我们又常说,艺术是艺术家全部生命经验的凝结和投射。每个人都是圣凡一体的,关键是,你作为一个画家,你的生命经验能否用绘画来收纳和抒发?一个在画室中闷头画画的画家,生产出的是他这段时间生命经验的一份报告。绘画是个人在画布上面对世界的表态,是我们跟世界打交道、发表议论的方式,更是收纳世界经验、探寻生命意义的一条道路。所以艺术的深度就是生活的深度。你的心境多大,艺术的天地就有多大。其实艺术没有对错之分,好坏之分也是可以争辩的,重要的是真假之分。这里的真是真实,而不只是真诚,真实是一种能力,需要不断地自我批判、返身以诚。

  其次,青年艺术家要提防“画廊气”。我不是反对商业。艺术史上,艺术创作和委托订件、商业从来分不开。我说的“画廊气”,是一种让创作者自我束缚的东西,一种对商品拜物教的顺应和谄媚。绘画不只是艺术类型,也不止于语言和媒介。它可以作为行动,作为现场,作为事件,作为生活方式,作为心灵症状,作为斗争手段。福柯有句话说得很好:“我愿我的作品成为像手术刀、燃烧瓶或地下通道一类的东西,我愿它们被用过之后像爆竹一样化为灰烬。”

  第三,我依然希望青年艺术家心气儿更高一点,眼量更大一点,要看到全世界所有历史中那些伟大的东西。把眼界放长远,我们会发现艺术史上有两种艺术家,一种树立山峰,另一种开辟道路。历史不是一条直线,不是一条河流,而是一片汪洋,所谓“当代”不只是这瞬息万变的海面,它就是汪洋本身,因为古今中外,凡发生过的都在这汪洋之中,同时在场。也就是说,荷马、孔夫子、佛陀、老子、苏格拉底、王羲之、“荆关董巨”、达芬奇、歌德、毕加索、杜尚、博伊斯、林风眠、赵无极……都是我们的“同时代人”,都在这片历史汪洋之中载沉载浮。这是我的历史观。由此,我们就有了数种可能的选择,我们可以像庄子那样,乘坐一只巨大的葫芦,于这片汪洋之中做逍遥游;我们还可以从洋流纵横中打捞起古今中外所有的碎片,构造出自己的船只与彼岸。

  (作者为中国美术学院院长)

  (文汇报)